豐收節過了好些天，我來到湖北宜昌市豐收節的主會場文家坪。

　　入夜，風反倒溫順了許多，輕拂過農家屋舍的窗櫺。乘著朦朧的月色出來，山包和山包之間的田畈裡鋪滿大棚，棚裡種著西紅柿。我喜歡西紅柿葉子的氣味，那種濃郁的香氣，可以激活你對食物的向往。

　　忽聞一陣琴聲裊裊。初聽，是鋼琴，細聽，是電鋼琴。因為陪女兒學過鋼琴，我聽出來這曲子是《內蒙古民歌主題變奏曲》。這是一首鋼琴考級的曲子，節奏鮮明，韻律感強，表達了草原人民對大自然的熱愛、對生活的熱情。每一個音符都像從馬背上蹦出來，把你的靈魂拽到了茫茫草原。

　　文家坪有些人還沒見過鋼琴的現場彈奏，但是，一種樂音的流淌，一種聽著舒服的聲音，瞬間讓大家的心中蕩起了漣漪。

　　琴聲是從左鵬程的家裡傳出來的。

　　左鵬程的賺錢途徑，靠四十多畝土地，大多蓋成大棚種了西紅柿，還有少量的辣椒。以前種白菜，也種西紅柿，都是露地種植，田間管理難度大，需要的肥料農藥多。幾個月忙下來，產量低，品質差。若是年成不好，白搭了勞力不算，不賠錢就是萬幸。

　　村黨支部書記吳建文帶人出去考察，別的地方種西紅柿都用大棚，化肥農藥用量少，晴天雨天都能下“田”，種出的西紅柿產量高、品質好，價格是文家坪的好幾倍。

　　回到村裡，吳建文大會小會動員大家搞“高山蔬菜避雨延秋”大棚，採用水肥一體化滴灌栽培。聽了吳建文的宣傳，很多人想試一試，但資金是個難題。

　　吳建文找來縣農商銀行的行長商量給農民貸款，行長說：“你敢擔保，我就敢貸。”

　　吳建文大腿一拍：“這個擔保人，我當了。”

　　算下來，一共是三百四十萬元。他妻子發愁了：“萬一別人還不上貸款，你咋辦？”

　　“話說出來了，還能吞回去？這事必須辦成！”

　　第二年，搞大棚的村民掙到了錢，不僅給銀行還了貸款，還成了銀行有實力的儲戶。其實，這一年裡，吳建文沒睡過幾個安穩覺，貸款能不能真還上，他心裡也犯嘀咕。白天，他張家大棚裡看、李家大棚裡瞧，該施肥了，該灌溉了，他比主人還著急。

　　接到行長的電話，說貸款全還清了，吳建文心裡的一塊石頭才落了地。

　　村民們嘗到了甜頭，再不需要吳建文動員，爭先恐后地建起了大棚。左鵬程靠種大棚西紅柿掙了錢，蓋了寬敞明亮的新房，買了小車。左鵬程的大女兒左淑婷愛上了彈鋼琴，小女兒喜歡畫畫、打籃球，左鵬程都全力支持。文家坪的孩子，讀書不是為了“跳農門”，而是要學到真技能，提升能力和修養。

　　左淑婷一個月回一次家，在音樂老師那兒有琴練，回家沒琴練。她把這個苦惱跟爸爸一說，爸爸回答得很干脆：“我們宜昌生產的鋼琴很不錯，給你買一台。”

　　“還是先買一台電鋼琴吧，等我彈得更好了，再換鋼琴不遲。”孩子懂事，曉得替爸爸省錢。

　　左淑婷下次回家，客廳裡就擺上了一台電鋼琴。她打開琴蓋，一串音符從她的指尖流出，仿佛要飛過山巒，飛向外面的世界。

　　我們來到文家坪的這一天，正趕上左淑婷回家。她去看了豐收節的主會場，看了西紅柿展示大廳的展覽。她說，上初小那會兒，還沒到深秋，西紅柿早就苗蔫果爛了。現在建了大棚，青枝綠葉間，一串串西紅柿果實飽滿晶瑩，像碩大的紅瑪瑙。

　　豐收節，讓文家坪出了名，每天來這裡採摘西紅柿的人絡繹不絕。左淑婷被爸爸臨時安排做採摘引導，晚上才得空練琴。

　　文家坪的夜空深邃湛藍，一鉤彎月挂在天邊。這一切，仿佛是美妙琴聲的布景。我站在左鵬程家客廳的窗戶前，看左淑婷彈奏得如痴如醉，爸爸媽媽妹妹聽得入神，沒有一個人發現我，我也不應該打擾這一家人的美好時光。

　　慢慢往回走，那琴聲一直伴隨著我。怎麼突然不是左淑婷一個人的獨奏，而是多人的合奏？只是沒有一個樂隊指揮，演奏得並不整齊。

　　后來，我才發現，原來是好幾個人用手機錄下了左淑婷的琴聲，正在反復播放呢。

　　《 人民日報 》（ 2023年12月04日 20 版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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