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民網
人民網>>湖北頻道>>新聞中心

出走的阿瑟 歸來的牛虻(經典流芳)

劉子凌
2021年03月28日08:03 | 來源:人民網-《人民日報》
小字號

  愛爾蘭女作家伏尼契的長篇小說《牛虻》(見圖,資料圖片),最初是作為革命者的自我修養教科書而進入中國翻譯家視野的。

  革命文學經典《鋼鐵是怎樣煉成的》中的主人公保爾·柯察金在祖國各處轉戰,戎馬倥傯,不廢閱讀。營地的篝火旁,他“看書入了迷,火舌竄過來也不知道”。這本書,就是從營政委那裡借來的《牛虻》,讓他“拿起來一讀就放不下了”。好奇的戰友們分享了這本書。聽保爾念完,包括團長亞歷山大·普濟列夫斯基在內,“有幾分鐘誰也不做聲”,因為“大家都沉浸在對牛虻犧牲的悲哀中”。牛虻為追求理想而迸發出的英雄氣概,深深地打動了這群戰士。不妨說,閱讀這本書成了隊伍的一處流動課堂。后來,保爾身受重傷卻連呻吟一聲都不願意,“他為什麼如此剛毅呢?”見習醫生妮娜·弗拉基米羅夫娜得到的回答是:“您讀一讀《牛虻》就明白了。”

  帶著對這些情節的向往,李俍民先生四處搜尋並最終翻譯了伏尼契的這部作品,交由中國青年出版社於1953年出版。這是《牛虻》的第一個中譯本,一紙風行,到1979年為止,銷量已達100多萬冊。有中學生“用青春的熱情輪流讀過它”,而且亦是“圍坐在篝火旁”﹔它的萬千讀者也曾經“從小說主人公的形象中,汲取向上的力量”。外國小說《牛虻》把課堂也開到了中國,還成為劉心武名作《班主任》中最重要的符碼,進入了中國的當代文學現場。

  《牛虻》講述了一個“歸來者”的故事,而“歸來”的前提,則是“出走”。

  阿瑟·伯頓是“倫敦—來亨伯頓父子輪船公司”老當家膝下最小的兒子,上面還有兩個同父異母的哥哥。雖然感情上並不親近,兩位哥哥倒也沒有虧待弟弟,不短缺他的花銷,不干預他的個人事務。在大學求學期間,阿瑟視蒙塔奈裡神父為精神導師,幾至無話不談,包括自己參加意大利青年黨的革命行動也未加隱瞞。青年人的這份事業讓蒙塔奈裡憂心不已。不久他升任主教,懷著百般不舍離開了阿瑟。繼任者卡爾迪神父十分和善,很快贏得了阿瑟的信任。阿瑟在一次懺悔儀式上,也向卡爾迪傾訴了自己參與革命行動的事實。心上人琴瑪與革命同志博拉來往,讓阿瑟暗生妒忌,帶著一種羞愧,阿瑟把這件心靈隱秘一起告解給了卡爾迪。

  大錯就此釀成。卡爾迪是密探,阿瑟鋃鐺入獄。他在監獄裡堅不吐實,后來被釋放。但他卻沒能消除誤會:同志們都認為是他的叛賣使得革命者們紛紛被捕,琴瑪的一記耳光讓他萬念俱灰。然而,打擊還沒有結束。憤怒的兄嫂認為他令伯頓家的高貴門第蒙羞,把一樁陳年往事又擺在他的面前:原來,他是母親和蒙塔奈裡神父的私生子。這爆炸性的真相徹底動搖了他的信仰:“自己,就是為了這些東西——就是為了這幫奴性十足的虛偽的人們,為了這些沒有靈魂的泥塑木雕的偶像——才受了這許多煎熬:羞辱、磨難、絕望,把他折騰夠了。”阿瑟選擇了“出走”,登上一艘前往布宜諾斯艾利斯的遠洋輪船,偷渡出境,一去13年。

  在伏尼契寫作的年代,像美洲新大陸、澳大利亞這些遙遠、神秘、普通人難以抵達的海外之地,似乎經常能夠給主人公帶來命運的轉機。比如狄更斯小說《遠大前程》裡匹普的人生起伏:他一度受益於在國外發財的逃犯兼恩主,被浮華世界迷住了雙眼﹔黃粱一夢之后,他自己也去了海外,11年后衣錦還鄉,找回了失落的良知。在資本全球擴張的背景下,這種空間想象的原因一目了然。每個時代都有各自的“詩和遠方”。

  但《牛虻》跟《遠大前程》有所區別。等主人公從新大陸“歸來”,阿瑟·伯頓已經變成了費利切·裡瓦雷斯,瘸了一條腿,滿身傷疤,沒人能認得出。在這層外表之下的牛虻,也不再是篤信宗教、憂郁敏感的大學生,而是堅定的革命者。此后,在一次武裝斗爭中遭叛徒出賣而犧牲。

  阿瑟的“出走”,是徹底的“出走”﹔那個“歸來者”,則是牛虻而不是阿瑟。

  隻有這樣考慮問題,才能解釋這部小說中一處意味深長的“漏洞”,那便是卡爾迪這一人物設置。如果沒有卡爾迪的告密,阿瑟就不可能與他的同志們一起被捕,就不可能挨到琴瑪的一記耳光,也不可能得知自己的身世,並因此浪跡天涯。顯然,正是卡爾迪這個人粉碎了阿瑟置身其中的、溫情脈脈的生活世界。奇怪的是,他從此在小說中消失了。他去了哪裡?小說沒有任何交代。牛虻“歸來”,把主要的怒火對准了蒙塔奈裡,甚至有時候弄得琴瑪都很難堪,卻唯獨不曾提起卡爾迪。深仇大恨,不共戴天,牛虻何以對卡爾迪這般寬大為懷呢?

  如果把牛虻的一生切分為兩個段落,卡爾迪即是那把剪刀,他的功能恰在於把青年阿瑟的親情、愛情、友情之線,一齊斬斷。一個“新人”,一個孤零零的個體由此誕生了。雖非有意,但正是卡爾迪讓青年阿瑟轉變為革命者牛虻。小說告訴讀者,經過這一層“脫嵌”的手續,方才造就一個堅毅果決的革命者。

  此刻,蒙塔奈裡的存在就太不合時宜了。因為在“歸來”的牛虻這裡,他一端連著扭曲的親情,一端連著自己業已告別的舊世界,而那個世界對“新人”牛虻構成了某種惘惘的威脅。試想一下,如果蒙塔奈裡只是阿瑟的朋友或鄉親,《牛虻》的故事性還會這麼充沛嗎?沒錯,他是父親,也是舊秩序的象征,二者同樣重要,他的父親形象裡纏繞著過往的一切。

  於是,糾結的父子關系,成為小說最有張力的地方。真正在牛虻心中揮之不去的,不是琴瑪,而是“那位紅衣主教”。牛虻急於“出走”的舊世界,是由他的律法所規定的。“出走”的意義,就在這裡。不用多說,無數革命者也都曾這樣義無反顧地走出家庭——那個家庭是屬於“父親”的,不是他們自己的。而他們奔赴的方向,是自由的、向上的、嶄新的世界,在那裡,青澀的年輕人終將百煉成鋼,成為真正的革命者。

  看一看藏身船底,航向未知遠方的阿瑟吧:“盡管耗子鬧個不停,盡管船在搖晃,盡管油脂的哈喇味叫人惡心,盡管心裡在發愁明天恐怕要暈船,他的眼皮卻已經撐不開了。他已經顧不得這些了,就好比那些神明,昨天還是他膜拜的對象,如今早成了威風掃地的打碎的偶像,根本已經都不在他的心上了。”這種難以言喻的解脫感,為告別舊我的高覺慧共享。巴金筆下的《家》裡,這個熱血青年也是乘船“出走”的——“他的眼前是連接不斷的綠水。這水只是不停地向前面流去,它會把他載到個未知的大城市去。在那裡新的一切正在生長。”

  2006年,話劇版《牛虻》在上海演出。這是一部歷經7年打磨的戲劇作品,創作過程中,編劇劉永來反復叩問自己“《牛虻》的精神內核是什麼,現實意義何在,如何與當今觀眾進行溝通”,最后確定了“人的選擇”這一主題。牛虻在生命和信仰中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后者,當他在槍聲中倒下、留下最后的小詩“不管我活著/還是我死去/我都是一隻牛虻/快樂地飛來飛去”,觀眾潸然淚下,掌聲雷動。脫離舊家庭、斬斷舊世界,主人公對於信仰、愛情、親情的抉擇貫穿小說,不僅啟發、激勵了革命年代的青年人,也因其超越時空的現實意義,感動著一代又一代的讀者。


  《 人民日報 》( 2021年03月28日 07 版)
(責編:關喜艷、張雋)

分享讓更多人看到

返回頂部