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旧瓶装新酒”——吴丈蜀先生的诗观与实践
1、多用《中华新韵》,极少用《平水韵》
《平水韵》是由其刊行者刘渊原籍为江北平水(今山西临汾)而得名。《平水韵》依据唐人用韵情况,把汉字划分成106个韵部(其书今佚),是更早的206韵的《广韵》的一种略本。每个韵部包含若干字,作律绝诗用韵,其韵脚的字必须出自同一韵部,不能出韵、错用。清代康熙年间,后人所编的《佩文韵府》把《平水韵》并为106个韵部,这就是广为流传的平水韵。《中华新韵》18韵是按照现代汉语规范化读音用韵而为旧体诗作者编写总结的一套“新韵”,采用更加符合现代汉语发音习惯的“宽松的押韵”即宽韵(该18韵为平声,上声,去声,取消了入声,与原18韵平声,仄声,入声有一些区别)。
关于用韵的问题,有的人主张用《平水韵》,有的人主张用《中华新韵》,莫衷一是。朱光潜、贺敬之、钱玄同、李渔等坚持写旧体诗要用新韵。朱光潜说:“中国旧诗用韵法的最大毛病在拘泥韵书,不顾到各字的发音随时代与区域而变化。我们现在用的韵至少还有一大部分是隋唐时代的,这就是说,我们现自用韵,仍假定大半部分字的发音还和一千多年前一样,稍知语音史的人都知道这种假定是荒谬的。”钱玄同在《新青年》里骂得更痛快:那一派因为自己通了点小学,于是做起古诗来,故意把押“同”“蓬”“松”这些字中间,嵌进“江”“窗”“双”这些字,以显其懂得古“东”“江”同韵;故意把押“阳”“康”“堂”这些字中间,嵌进“京”“庆”“更”这些字,以显其懂得古音“阳”“赓”同韵。全不想你自己是古人吗?你的大作个个字能读古音吗?要是不能,难道别的字都读今音,就单单把这“江”“京”几个字读古音吗?这理由是无可反驳的,诗如果用韵必用现代语音,读的韵,才能产生韵所应有的效果。我支持使用新韵,但不希望初学以此为由放弃学习古韵,只有通达古韵的人,才有资格谈论音韵改革,才能对诗词韵律有真正深刻的了解,才可以自在地使用新韵。
李渔在《诗韵序》说:“我既生于今时而为今人,何不学关雎悦耳之诗,而必强效绿衣鹑奔之为韵,以聱天下之牙而并逆其耳乎?”
吴丈蜀先生生于“五四”新文化运动之时,受其影响是毋庸置疑的。先生谙熟古代声韵,但却主张写旧体诗用现代的新韵,并且付诸创作实践。先生说:“我写诗词基本上用现代的新韵,也有少数用平水韵。”如他的五律《游兰州白塔山》:
来寻幽胜地,缓步上高层。
厅起三台峻,楼开完景明。
凭栏迎旭阁,放眼望河亭。
黄水东流去,青天一塔擎。
若以平水韵论,“层”属下平十蒸韵,“擎”属下平八庚韵,“明”、“亭”则属下平九青韵,它们不在一个韵部,显然出了韵,不合用韵之规则。若以新韵论,则属十七庚青韵,完全合韵。又如《夜上伏龙观》:
宝观今来黑夜登,山川夜景更空灵。
灿明烛火观鱼嘴,汹涌波涛听宝瓶。
指点南桥通闹市,依稀玉垒挂繁星。
蛟龙伏处遗滩在,如殿微光看李冰。
“灵”、“瓶”、“星”“冰”,四个韵脚属新韵十七庚青。按平水韵论,前三个韵脚属下平九青,最后一个韵脚属下平十蒸,相邻的两个韵部押韵,也属出韵。先生作诗时,“对旧读入声字,仍作入声字使用,不按现代语音改变声调”,这一点,却令人不解。在此不多赘叙。
作旧体诗用新韵,归纳起来,主要原由:一是字的发音随时代和地域变化而变化。唐宋元明清各个朝代就有各自的韵书。现代人的发音与古代的人是不一样的,现代人按古代人的发音去读旧体诗大可不必。现代人用平水韵写诗给现代人吟诵也绕口饶舌,不合时宜。二是新韵“每个韵部包括的字数远比平水韵多,使用起来方便”(吴丈蜀 语)。三是用新韵写诗,要通达古韵,没有继承就谈不上创新。这些大概是吴丈蜀先生写诗基本上用现代新韵的原因。
2、近体诗创作突出的口语化倾向
通常“口语”是人们日常社会生活中交流的非文字的语言,将其行之于书面变就成了书面语,其实书面语已经不同于原来的口语了。正像画画“画到生时是熟时”一样,此时的“生”已非原来最初的“生”。我们所说的“口语”应该称之为广义的“熟语” ,决不是“口水” 。以口语入诗,始于《诗经》。以口语入律诗始于杜甫,如“经过自爱惜,取次莫论兵”(《送元二适江左》)。中唐时,刘禹锡、元稹、白居易的诗比较突出的特点,就是以口语入诗。晚唐,在律诗中具有突出的口语化创作倾向的是杜荀鹤和罗隐,其特点就是常以俗语入诗。中晚唐律诗的口语化只是一种倾向,但并没成为一种风尚,真正成其气候,成为一种很明显的诗体风貌应该在宋代。
口语化的表现为:一是不事雕琢,如清水出芙蓉,采用白描的手法;二是将日常生活中的方言、俗语直接化用到诗中。
元明清时期的近体诗,口语化倾向承袭唐宋,更趋市井化。
中国历史进入近代后,中国传统文化受西方经济、政治、思想、文化等多方面的影响,逐渐形成了浩浩荡荡的通俗化思潮。这股思潮也弥漫于诗坛。就旧体诗而言,无论是诗界革命中的黄遵宪,文化改良运动的中胡适,还是当代的聂绀弩、曾少立等,无一不受其影响。因此,在他们的创作中,既有唐宋律诗口语化倾向对他们的影响,又有打上了通俗化思潮的时代烙印。
吴丈蜀先生身处这个时代,自然而然地受一时风的熏染。毫无疑问,先生也受到了唐宋律诗口语化倾向的沾溉。先生是从30年代开始创作近体诗的,70年代至90年代是其近体诗创作的高峰时期。他的五言律诗,清淡超逸;七言律诗,平易自然;七言绝句,飘逸洒脱。但都呈现出突出的口语化倾向,其特征:一是不经过提炼或变形的日常“说话”直接入诗。二是放弃了惯用的隐喻、象征等修辞手法,采用白描,基本遵循单线结构叙事。三是直接描绘日常的、琐碎的生活场景,亲近生活。如:“三百年来天地改,热风吹絮落纷纷”(《七律·昭陵》) ,“艰难生长夹岩间,一干亭亭对万山。风雨百年经考验,此君可敬不须怜。”(《七绝·千山可怜松》),“倔性生根岩石上,一年能抗四时风”(《七绝·赞黄山松》),“个体经营干劲高,刮风下雨不辞劳。晚来小吃摊林立,半夜三更有夜宵。”(《新成都竹枝词·七绝八首之一》)等等。这些诗和诗句,语言通俗,没有生僻怪字,没有华丽的辞藻,纯用白描,极具口语化特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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